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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自专栏《甜爆,校霸他今天哄女朋友了吗》
上课,摸鱼刷抖音。
蓝牙突然断开了。
于是某 CV 老师的一声:
「说句爱我,命都给你。」
响彻整间教室。
正在台上讲题的校草放下三角尺,顿了顿,问:
「这位同学,是对我有什么不满?」
1
交往三天的男朋友把我甩了。
当时我刚刚上完早自习,准备去找老师问个题。
他在教室后门拦下了我。
说要跟我分手。
我问为什么。
他说:「因为你是 B 型血,我也是 B 型血,我怕以后生出来一个 2B。」
柳絮被晨风卷着送到走廊上。
他看着我,眼神里闪烁着清澈的愚蠢。
好半晌,见我没有说话,他又小心翼翼地开了口,道:
「……你不喜欢这个理由?」
「那换一个。」
「你是腾讯年费会员,我包个季都要考虑考虑,我配不上你。」
我:「……」
我咬牙切齿:「分手可以。」
「但你他妈别把我当智障。」
2
坏消息:我被甩了。
好消息:生命中又少了一个煞笔。
我转身走回教室,翻开《高考数学真题全刷:基础两千题》。
带着被分手的怒火,一口气写完十二道选择题。
一对答案错八道。
其中四道还是基础题。
我合上笔,跟同桌感慨:
「果然还是数学最稳定。」
恋人会离开你,朋友会背叛你。
但数学题不会。
数学不会就是不会。
3
上了大半天课,我终于想起来今天好像是周日。
那意味着下午可以放两个半小时假。
我激动地开始收拾东西。
同桌摇了摇头:「没这么简单。」
「没有任何一个高三党能如此轻易地走出学校大门。」
事实证明,她乌鸦成精。
4
下午四点三十,原定的放假时间。
下课铃声响起,我甚至都已经看到隔壁班同学嗖地一下从走廊上蹿过去了。
但我们班主任平静地敲了敲讲桌。
她说:「都先别走。」
台下顿时一片哀号。
「您讲武德吗?」
「咱累死累活一整周就盼着这两小时,您别介啊!」
「我真的要闹了我今天死也得死学校外边儿呜呜呜呜呜……」
「都安静!」班主任用手里的激光笔扣了扣桌面:
「再讲上讲台上来讲!」
台下瞬间噤声。
老师环视四周,缓和了语气。
「也不是不让你们放假,」她说,「老师在黑板留了两道例题,待会让课代表上来给大家讲一下,讲完了就放学。」
5
我们班的数学课代表,名叫祁川。
清华北大预备生,市三中的活招牌。
老师的心,主任的肝,校长的宝贝甜蜜饯儿。
老师交代完事情以后离开了教室。
祁川随后慢条斯理地站起身,走上讲台,问:
「有人想听这两道题的解题思路吗?」
他生得眉目疏朗,身形清隽,只随意地往讲台上一站,也引得教室门口路过的女生频频侧目。
但这也丝毫不影响我,并不想听他讲题。
不过我那句「没有人」还没能出口,就被硬生生地堵在了喉咙里。
因为我的同桌扯着嗓子在底下大喊:
「想听!!!」
我难以置信地转过头,用笔狠狠戳了她一下:
「什么意思你这是?」
「背叛革命友谊?」
同桌冷静下来,清了清嗓子。
「没别的,也不是图他长得帅,单纯想学习。」
6
少数服从多数原则。
我最终还是跟大家一起留在了教室里。
随便扫了一眼题目。
果然远超能力范围。
有字天书,不听也罢。
所以祁川在台上讲题。
我拿出了备用机开始摸鱼。
才刚刚点开第一个视频,蓝牙就突然断开了。
于是某 CV 老师一句低沉磁性的:
「说句爱我,命都给你。」
响彻了整间教室。
7
数十道目光齐刷刷投向我所在的位置。
我赶紧手忙脚乱地退出了某音。
当年中考考试时间只剩下最后半小时,而我作文才刚开了个头的时候我手速都没这么快过。
周围一下子变得安静无比。
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意大利威尼斯里阿尔托桥。
但寂静不过数秒之后,
教室里倏忽间爆发出一阵哄笑。
祁川放下手里的三角尺,抬眼,漫不经心地朝我挑了挑眉:
「怎么,你对我很有意见?」
我把头埋得更低了。
谢邀。
脸是下午丢的,人是当场走的。
8
虽然发生了刚才的事情。
但祁川讲完题后,我还是一马当先,兴奋地第一个跑出了教室。
同桌追上来,问:「你刚刚不是还社死呢吗?」
我:「看广告复活了。」
同桌:「……」
同桌:「不知道该说什么……单走一个 6。」
9
临跑出校门之前,我余光瞥见了什么。
猛地停下来,继而后撤一步。
同桌紧跟着我刹住脚步。
然后她温和又不失礼貌地对着我笑了笑,问:
「你他妈有病?」
我摇了摇头。
「你有没有觉得,逸夫楼后面的阴影里,好像有两个人?」
同桌皱眉:「那个角落里有人不是很正常吗?」
「不。」我再次摇头。
逸夫楼背面的花坛,虽然向来是三中情侣的约会圣地,德育处主任的每日打卡点。
但今天出现在那里的两个人,显然非比寻常。
我拉着同桌小心地靠近了一些。
……
林叶轻晃,光影细碎。
近看,那两个人,一个是今早上甩了我的前男友。
另一个……竟然像祁川。
同桌猫着腰在我旁边,激动道:
「他们在私会?耽美原来竟然是可以出现在这个网站的吗?」
我反手就是一个爆栗:「想什么呢你!」
「我是怀疑,前男友今天跟我提分手这事儿,和祁川有关。」
同桌问:「何以见得?」
我道:「猜的。」
同桌沉默了一下。
「猜得好,下次别猜了。」
她随即朝花坛那边看了一眼,拉着我打算离开现场。
却突然听见祁川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声如山涧清泉潺潺,但说出来的话令人难以理解。
他对着我那杀千刀的前男友,淡淡道:「我交代的事情,你都办妥了吗?」
我和同桌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短短十几秒的时间里,我已经脑补了一出黑帮大佬和小弟隐姓埋名在学校卧薪尝胆以伺机出手一举搞垮我市教育系统的大戏。
但事实的发展显然不太对得起我的想象力。
视线里,前男友朝祁川稍一颔首。
「我已经跟她分手了,你放心吧。」他说。
「很好,」祁川勾起唇角,懒意洋洋地抬手,递给他一个册子,「这是你要的东西。」
那本册子,封面上,写着几个明晃晃的大字:
《南乔市三中精编版高考模拟练习题答案(含解析)》。
我和同桌齐声叹了口气。
同桌道:「他竟然为了这个就要跟你分手。你终究,还是败给了一本答案。」
我沉吟一瞬,开口替自己找补:「这本答案不一样,它包含了解析。」
顿了顿,又道:「……输给它不丢人。」
同桌赞许地点点头。
「你是懂自我安慰的。」
10
「不对劲啊。」我忽地又咂摸出些异常来,伸手拉了拉同桌的袖子。
「祁川为什么要让他跟我分手?」
我们此前分明从无交集。
虽然同在一个班级。
但祁川平素话少,再加之五官生得略显凌厉,似乎无论跟谁都很有距离感,是众所周知的清冷学神。
而我只是个边缘人物。
无论外貌家世还是成绩,无一值得称道。
随便放进哪一个故事里,都能成为一个毫无违和感的背景板。
所以当下,祁川收买我前男友让他跟我分手这件事情。
简直就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
微风卷落枝头半枯的叶,寒意丝丝缕缕,层层叠叠。
前男友接过答案,跟祁川道了声谢,转身离去。
同桌盯着他的背影,把袖子从我手里扯出来,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啊,可能他……」
剩下半句话被「咔嚓」一声脆响阻断。
她不慎踩到了地上的枯树枝。
声音算不上大,但已足够让不远处的人听见。
我瑟瑟发抖地抬起头。
就看见祁川抱臂半倚着树干,冷冷地掀起了眼皮子。
视线准确无误地——落到了我身上。
空气静默了有那么半秒钟。
同桌道:「亲爱的,我是体育特长生你知道的吧?」
我顿感不妙:「所以呢?」
同桌颔首:「所以遇到这种情况,姐们就先走一步了。」
风里还残留她话的余音。
她人已经跑得没了影。
我:「……」
交友不慎。
11
逸夫楼后面的角落里,此刻只剩下了我和祁川。
他朝我勾起唇角,很轻地笑了一笑。
那双狭长而又凌厉的凤眸,在沾染上笑意的时候,竟然也显露出些许温柔的意味。
猛兽在诱捕猎物时往往把自己伪装得无害。
我往后退了两步。
祁川注意到我的动作,脸上笑容愈深。
「退什么,怕我?」
我点了点头以示肯定:
「对,我是怕你。」
我有深海恐惧症。
我害怕深鲸病。
毕竟谁家好人会用一本练习册答案去破坏人家小情侣的美好爱情。
我现在甚至都怀疑他是学校德育处主任派来的卧底。
但很遗憾,祁川听不到我言辞优美的内心戏。
清风拂过,叶落不闻声。
有细碎的阳光透过树木枝丫间的缝隙洒下来,落在他漆黑深邃的眼底。
祁川慢条斯理地朝着我走进,一步接一步。
踩过枯叶,踩碎满地光影。
最后,他在距离我约莫不到一寸处站定。
「你这么怕我,是因为心虚了?」
跟常年年级第一的清冷学神在教学楼背后的角落里近距离接触。
多稀罕的体验。
这要是被人拍下来了我能在表白墙上挂一周。
我看着祁川近在咫尺的俊脸,深吸了一口气。
我说:「你他妈用人类的语言跟我交流,谢谢。」
我有什么可心虚的?
我的男朋友被人用区区一本答案就给收买了。
简直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我才是受害者!
我是!
我良好的表情管理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祁川又朝我靠近了一步。他低垂着眸子,不悦地敛去笑意。
「你这是什么表情?能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放弃你的,能是什么好人?我这是在帮你。」
「还有……」他继而又俯下身,压低了声音,在我耳侧,轻道,「说你心虚是因为你躲在背后偷看别人,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小 NPC。」
我:?
合理怀疑最后这个称呼是他在讽刺我没有什么存在感。
12
群鸟掠过。
致远楼顶层的古钟撞响,古朴悠远的钟声回荡于校园上空。
晚一,我踩着上课的点儿回到了教室。
同桌冲我招手,晃了晃手里拿着的成绩单:「周考成绩出来啦,猜一猜你数学考了多少分呀宝贝。」
她神态和语气都多少沾了点幸灾乐祸。
我于是走回座位上坐下,认真考虑了片刻,保守道:「浅估一个八十四吧。」
「估得真准!」同桌拊掌赞叹,「你四十八!」
……
得,考的全不会蒙的全不对。
爷把数学揣兜里,数学把爷踹沟里。
我对着错题唉声叹气好半天。
同桌也在旁边笑了好半天。
我忍无可忍,放下答题卡,侧眸,问她:「你考了多少?说出来再打击打击我。」
同桌不笑了。
她说:「我四十三。」
「比你还少蒙对一道选择题。」
我:???
「那你这不更低吗?」
她眨了眨眼:「不影响我嘲笑你啊。」
硬了。
拳头硬了。
我道:「别逼我扇你。」
13
我正愁眉苦脸地对着参考答案订正自己战况惨烈的答题卡。
班长出现在教室门口,抬手扣了下门:
「夏晚眠,老师找你。」
还真别说。
我好像就叫夏晚眠。
我搁下笔,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小心翼翼,问:「是哪位老师找我?」
班长单手抬了抬镜框,应道:「就是总分有一百五十而你却连个零头都没考到的那个科目的老师。」
「就我一个人?」
我不死心地拉住把头埋低的同桌,「你确定不是叫我们两个吗?」
班长邪魅一笑,唇角勾出了反派的气势。
「不必担心她,挨个儿来,谁也跑不了。」
14
我认命地敲响了数学办公室的门。
老师放下手里正在做的事情,转过身来,看着我。
然后她开始了本轮谈话。
而我难以自控地开始走神。
「夏晚眠同学,你最近这个学习态度,有点不太端正啊。」
其实不止最近。
「今天叫你来,主要是因为这次的周考成绩。」
窗台上的绿萝看起来好像不太鲜活了。
「你也看到分数了,的确是有些不尽如人意。」
老师今天穿搭不错。
「咱们再过一年多也要参加高考了,数学这门科目还是很重要的。」
老师办公桌旁边放的那盆多肉哪儿去了?
……
半小时后。
老师喝了口水,放下杯子,终于道:
「咱们今天就先到这里,回教室以后去把你同桌给我叫过来。」
我点头:「好的。」
「鉴于你们最近的学习情况,班上决定成立互助小组,暂定两人一组。你就和祁川一起吧。」
我接着点头:「好……」
「什么??」
「你这么惊讶干吗?」
「说起来,还是祁川主动要求要和你一组的。」老师赞许地颔首,「真是个助人为乐的孩子。」
15
祁川不仅要求跟我一组。
他还要求了成为我的同桌。
那简直就是地狱般的体验。
16
我早自习睡觉,他伸手敲我的桌子。
低下头,在我旁边悄声耳语:「老师叫你站起来。」
我吓得一激灵,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答到。
全班瞠目结舌地看着我。
恍然回神。
哪有什么老师。
教室里只有丢人的我,哄笑的同学,以及贩剑的他。
17
数学课,老师在讲压轴题。
祁川问我:「你听懂了吗?」
我道:「你觉得压轴题是我这个分段的人该考虑的吗?」
祁川挑眉一笑:「那回头我给你补课。」
说真的,当时我还感动了那么一下。
一刻钟后,老师讲完了题。
她问:「哪位同学愿意上来解一下下面这道同类型的大题?」
祁川举起了手。
我心里感慨:不愧是年级第一。
然而下一刻,就听见他道:「夏晚眠说她愿意。」
我:?
妈的,刚才感动早了。
我愿意。
我愿意把你挫骨扬灰。
数学老师站在台上,两眼放光地看着我:「果然人活得久了什么稀罕事儿都能见到,那就夏同学上来做吧。」
我张了张嘴,拒绝的话没能说得出口。
于是狠狠剜了祁川一眼,硬着头皮走上讲台。
……
那天我单手插兜,感觉全世界都是我的对手。
18
在我和祁川两个人组成的学习互助小组里,祁川理所当然地担任组长。
组长在自习课上拿着我的答题卡看,越看眉头蹙得越紧。
半晌,他道:「虽然你只是个 NPC,但这个水平是不是也低得有些过于离谱了?」
……又是这句话。
从和祁川第一次说话,到跟他成为同桌的这段时间,他不止一次地提过我是个 NPC 这件事情。
次数多到我甚至都有些怀疑,他究竟是在开玩笑。
还是……脑子有坑。
再加上他之前种种奇怪的行为,越想越觉得诡异。
我于是直截了当地问他:「为什么总这么称呼我?」
祁川低垂着眼睛,闻言,视线仍旧落在那张答题卡上。
良久,他勾唇笑了笑。
「你总算感觉出不对劲了。」
我后背一冷。
19
我对祁川道:「展开讲讲?」
祁川放下手里的答题卡,扔给我一个手环:「戴上。」
我照做。
紧接着垂下眼睛,就看见这个手环亮了起来,赤橙黄绿蓝靛紫七种颜色不断闪烁着交替出现。
我沉默地盯着这个手环。
随后中肯地评价它:「这玩意儿这炫彩的光线属实是太土味了些。」
话音刚落,手环不亮了。
我疑惑地抬了抬手:「没电了?」
总不能是因为我说它土所以生气了。
「夏晚眠。」祁川突然叫了一声我的名字。
我应了声,抬起眼睛。
他接着道:「你其实,的确是一个文字互动类游戏里的 NPC。」
我道:「哦。」
祁川指节扣了扣桌面:「你能不能表现得惊讶一点?」
我道:「哇!」
20
空气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
「不是,」过了好一会儿,祈川才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就一点儿都不惊讶吗?」
我回视他,冷笑:
「你他妈觉得我会信吗?」
祈川抿了抿唇,低垂着眸子,半晌无言。
我以为他终于意识到一直侮辱我的智商终归不是件正确的事情。
他却又再度开口,语不惊人死不休。
「你有没有发现,你身边的所有人,除了我以外,全都没有名字?」
……
微风撩起窗帘一角。
我怔愣许久,没能说出半个字。
因为我恍然惊觉,事实似乎,的确如他所言。
在我的世界里。
前男友就叫前男友,同桌永远只能被称呼为同桌。
并且在前男友和我分手,以及同桌从我旁边换走以后,我没有再见过他们。
如果用「游戏系统的设定如此,NPC 之间不必互相知道名字,也不必有过多的交集」来解释。
那这一切就都能说得通。
还有……
我每天按部就班地上学回家。
但那个家里其实,根本没有其他人。
毕竟一个 NPC 而已。
无须背景,人设模糊。
自然也没有家人。
21
祁川告诉我,我们所处的游戏承载能力有限,所以它会定期抹杀没有存在必要的 NPC。
而据他所知,我由于离主线剧情太远,存在感过低,已经成为即将被抹杀的对象。
我问祁川:「那要怎么才能不消失?」
他答:「刷存在感。」
所以他之前那些奇怪的举动,大抵也是帮我提高存在感吧。
我又问他:「你为什么帮我?」
教室两侧的窗户都没有关上。有晨风穿堂而过,翻动了桌面上的书页,哗哗地一阵响。
祁川轻声叹了口气,然后颇有些勉强地扯出了一个笑意。
「就当我是神仙吧,来救你的。」
22
祁川给我的手环,据说是我生命的载体。
等它那些炫目的七彩颜色再次交替着出现,就说明我的存在感已经达到了需求值。
所以我现在要做的事情。
是在游戏里疯狂刷存在感。
23
次日。
一想到自己可能会消失的事情。
我破天荒地认真听了一上午课。
各科老师连连惊叹,直呼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盼来一节体育课。
老师还突然通知说要体测。
体育老师——
我生命中第一个跟我说「别走」的人。
我在跑道上头晕眼花,双腿比灌了铅还沉。
但只要稍一放缓了脚步,体育老师立刻就会出现在我附近,一边吹哨一边呐喊:
「夏晚眠,别走,跑起来!」
到了第二圈。
祁川出现在我身边,速度始终和我持平。
我大为感动,问他:「你是来陪我跑八百的吗?」
「不是,」他道,「成绩提高了也能给你的存在感带来正向的影响。我认为你跑得这么慢这纯属是在耽误学习时间,不如趁现在背两句古诗词吧。」
我道:「大可不必。」
他点了点头:「好的,那我念上句你接下句。」
好小子,油盐不进。
于是——
祁川念:「垂死病中惊坐起。」
我接:「笑问客从何处来。」
他念:「仰天大笑出门去。」
我接:「无人知是荔枝来。」
他不死心,咬了咬牙,道:「换句简单的。」
「少小离家老大回。」
我眼前一阵阵发黑,喉间猩甜,张口就接:「安能辨我是雌雄。」
八百米跑完。
我累得倒地不起。
祁川气得几欲吐血。
我艰难地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我毕竟只是个游戏里的边缘 NPC,智商有限,你理解一下。」
祁川笑了笑,薄唇轻启:「远方传来风笛。」
我问:「什么?」
祁川道:「滚。」
24
尽管过程不太美好。
但体育课结束之后,手环开始有了微弱的光亮。
我兴奋得像打了鸡血。
刚刚决定再接再厉。
结果赶上了台风过境。
学校通知放假。
临出校门前,祁川递给我一套地理真题:「提升成绩才是刷存在感最有效的方式,在家里也别忘了刷题,明白吗?」
他真的,我哭死。
素昧平生,他竟然愿意为我一个快要消失的 NPC 做到这般地步。
我含泪接过了那套题。
一回家就打开准备开始奋笔疾书。
第一题,问:「北极航道比老航道的优势是什么?」
我综合分析了地理位置人文天气等各方面的因素,仔细斟酌选择了一个看起来最为合理的选项。
但参考答案是:
「北极航道海盗比老航道少。」
我当场摔了笔。
25
再开学已经是半个月后。
祁川相较于半个月之前,拥有了更多的真题。
他开始利用一切空闲时间给我讲解各种数学题型。
往往大半节课过去。
祁川停下笔,问我:「学会了吗?」
我老实摇头。
会倒没会。
但是废了。
他深吸了口气:「哪里没听明白?」
我扫了眼草稿纸上密密麻麻一大堆的数学公式,诚恳道:「就没哪里是我明白的。」
没等祁川开口,我抢先拍了拍他的肩,搬出上次那套说辞:
「我毕竟只是个游戏里的边缘 NPC,智商有限,你理解一下。」
祁川还想再说什么。
但教室外面的走廊上,忽然传来了玻璃碎裂的声音。
我起了身,和祁川一起出去查看情况。
26
是隔壁班某个体育生在走廊上扔篮球,不慎砸坏了公示栏的玻璃。
公示栏里的纸张失去支撑,纷纷扬扬散落到地面上。
出来看热闹的同学愈多,人群变得杂乱。
不过几息之间,那些洁白的纸张已经遍染了脚印。
里面包含了不少被学校挂出来展出的优秀范文。
有不认识的同学甲,见状站在一地碎玻璃前面,对着那个扔篮球的同学声嘶力竭: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那里面有我的作文!我!一颗原本正在冉冉升起的文学新星,世界文坛未来的希望!陨落了!」
砸坏了玻璃的始作俑者赔着笑,一边摆手一边连连后退:「冷静点,你先别落……」
——
一片混乱间,祁川和我被人群阻隔开。
我踮起脚四处搜寻他的身影。
但目之所及,只有喧嚣嘈杂的,黑压压一片人群。
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小声嘟囔:「这是哪个倒霉孩子把公示栏玻璃给砸了……」
我回过身,见那人是我们副校长。
「夏晚眠是吧?」对方看见我,眼前一亮,伸手拍了拍我的头,「正好,今天会长请假了,你替他跑一趟,去致远楼的总务处找人报个修。」
我应了声好,转身往致远楼去。
临离开之前,回头看过一眼。
仍旧没有捕捉到祁川的身影。
27
我按照章程填完了报修单,走出总务处的办公室。
半只脚刚一跨出门,一股晨风挟着寒意扑面而来。
本来想赶紧离开。
但鬼使神差地,又偏头朝走廊尽头的方向投去了视线。
那里应该有个楼道,是通向天台的。
可现在被锁起来了。
我盯着那个地方看了好半天,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不太对劲。
还总有种很莫名的熟悉感。
铁制的门上落了把锁,看上去不算陈旧,应该是近两年才有的。旁边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
「禁止入内。」
踌躇半晌,我还是拦下了一个过路的同学,问他:「那个天台的门,为什么锁了啊?」
「你不知道?」那人奇怪地看了我一眼。
「去年高中部有个女生在天台差点出了事,后来那个楼道就被封起来了。当年这事儿在三中闹得不小。」
去年……高中部。
似乎有什么正呼之欲出。
我斟酌了一下,开口,问他:「你还记得那个出事的女生,她叫什么名字吗?」
对方皱起了眉,沉吟片刻。
「好像是姓夏吧,叫……夏晚眠?」
28
我回去的时候,走廊上嘈杂的人群已经散去。
祁川正单手支颐,侧头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风吹得他漆黑的额发轻轻晃动。
一切如常。
我走到他跟前坐下。
祁川掀起了眼皮子,蹙眉问我:「去哪儿了?」
「致远楼。」
有一抹极不自然的神色自他眼底一闪而过。
「你去那儿做什么?」
「去那儿有什么问题吗?」
静默半晌。
他道:「……没有。」
我接着试探:「我看到通往致远楼天台的门被锁起来了。」
「嗯。」
「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
骗子。
他一定知道点什么。
「行,」我道,「下午放学一块儿走吧。」
29
最近几天,鉴于极端天气的影响,学校暂时取消了晚自习。
下午放学,我和祁川一起走出校门。
柏油道路往前无限延伸,目之所能及的尽头,消逝在天光透亮处。
两旁不少垂枝樱花的花瓣禁不住风摧雨折,被打落到地上。
零落成泥碾作尘,酡红的一片。
我跟在祁川后面走。
绕过一个拐角时,他顿住了脚步。
「怎么了?」
「你那天去致远楼,」他问,「有没有想起来什么?」
我犹豫片刻,尚且未及回答。
手里拿着的手环突然不慎掉了下去,落到一个半深不浅的积水坑里。
我垂眼,看着几乎整个浸在水里的手环,幽幽道:
「你之前说过,这个手环是我生命的载体。」
当时他还一本正经地告诉我,如果手环不再亮起,意味着我的存在感过度低于正常值,即将或已经被系统抹杀。
「是啊,」祁川点头,「那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它捡起来拯救你的命运?」
30
那个手环被我捞起来的时候,还在淌水。
雨水沿着它的边沿不断往下滴,接连不断地砸到地上的水洼里,激起一圈圈涟漪。
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就是个塑料带电池的。
我于是问祁川:「这东西防水吗?」
他蹙眉,似乎是考量了一下。
「应该……不防吧。」
「那它应该已经不会再亮了。」
「……嗯。」
「所以我真的会消失吗?」
祁川抿了抿唇,很久很久,没再说话。
还残留在枝头的花朵,挂着将落未落的雨珠,犹自垂枝摇曳,花姿飘逸至极。
好一会儿,我叹了口气,道:
「那什么我是个 NPC 的事,也是骗我的。」
「可不是,」祁川挑了挑眉梢,「随口扯的淡,没想到你会信。」
默了默,他又问:「那以前的事情,你都想起来了?」
我点头:「一部分吧。」
那天在致远楼的天台,入目是紧锁的楼道,以及半新的铁锁。
的确有一些破碎且不太连贯的记忆闯入脑海。
我想起来。
自己似乎和祁川其实很早就认识。曾经是楼上楼下的邻居,青梅竹马,相看两厌。
以及,去年在天台出事的人,的确是我。
但此后无论再怎么尽力回忆,我能记起来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所以,」我道,「余下的事情,希望你能告诉我。」
31
次日课间,只有我和祁川留在教室。
他在一大堆课本和教辅资料里翻翻找找,搜出来两沓白纸。
然后递给我。
我接过来,垂眼一扫。
纸张的最顶端,赫然是一行加粗的黑体字:
「患者病例分析报告。」
我预感到什么。
小心翼翼地翻开了第一页。
果然。
上面写着:
「患者姓名:夏眠晚。」
「性别:女。」
「年龄:十七。」
是我……
手不自觉地开始颤抖起来。
但我仍然一目十行地坚持继续看下去。
我本应该知道的,一切事情的真相。
都在这里了。
——
一张张被尘封的纸张终于又重见天日。
被遗忘的往事,随着纸页上不断延展的漆黑字迹。
一帧接着一帧,缓慢浮现。
32
「患者因脑部受创入院……」
「主要症状表现为:患者意识恍惚、表情漠然、注意力不集中,同时还会出现运动减少、不愿意与他人沟通、人际交往差、失眠多梦……」
「无法回忆先前的生活、或人格。失去创伤性生活事件的相关记忆。」
……
「诊断结果为:解离性失忆症。」
33
教室窗口,蓝色的帘子随着微风扬起轻缓的弧度。
我一页页地看完了那些病例分析报告。
低垂着头,良久无言。
祁川就抱臂半倚在我侧方的课桌上,也一句话都没有说。
指针缓慢地转动。
好像是过去了很长很长时间。
祁川终于走过来,在我跟前,蹲下了身。
抬手,递给我一份报纸。
跟天台的楼道的那把锁似的,同样半新不旧。
「南乔市晚报:突发!我市一公交连撞数人坠河,目前已致三十八人死亡。」
视线几乎是在我看到新闻标题的那一刻,瞬时就变得无比模糊起来。
被尘封许久的记忆,如同猛然开了闸的洪水一般。
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标题里遇难的那三十八个人,其中……包括了我的父母。
接到噩耗的时候,我正在学校致远楼的天台。
不慎跌倒以后,因脑部受创入院。
我丢失部分记忆,忘记了父母的存在。
甚至于,除了祁川以外,我不记得其余任何人的名字。
我不是没有背景设定的 NPC。
每天回家的时候,发现那里冰冷,空无一人。
是因为我的亲人,早就已经不在了。
34
事发半年后,我顺利出院。
并且经各方评估,勉强达到了返校复学的标准。
返校那天。
是老师把祁川叫到办公室。
「既然认识了这么多年,现在这种情况,不妨多照拂她一些。」
所以他才会时常跟在我身边,跟个狗皮膏药似的甩都甩不掉。
时至如今。
我也才终于明白。
那个春光明媚的下午,绿萝的叶片在万千光线下泛着盈盈绿光。
物理老师冷不丁地递给我一张明信片。
其上用楷体,工整地誊写了一段话。
「如果每个人都是一颗小星球,逝去的亲友就是身边的暗物质。我愿能再见你,我知我再见不到你,但你的引力仍在。我感激我们的光锥曾彼此重叠。」
「其实恒星死后会变成暗物质的说法未必准确……但是夏同学,这段话送给你。」
我当初觉得莫名其妙的行为。
如今想来。
那原来是委婉的善良,是未曾言明的慰藉。
35
当月末。
在父母去世一年有余之后,我第一次去了公墓。
在那冰冷的碑前,献上一束白菊。
也终于肯忆起此从前种种过往,终于肯承认,他们的确已经离世。
走出墓园。
一眼就看到祁川正在不远处等我。
近乎遮天蔽日的繁枝茂叶下。
少年规整穿着一身蓝白校服,眉目如画,眸光灿若星辰。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我于这世间,虽则遭逢不幸,但也邂逅不少善意。
我该带着怀念,与清醒的回忆,奔赴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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